總統制?請問總統的權力法源何在!

2001年07月10日/聯合報/社論

一年多來的政經亂象,在本質上皆是源自於憲政體制的僵局。一切的政治現實皆顯示:依據現行憲法,國家的最高行政權必須受到立院多數的支持,亦即必須由立院多數中產生,否則國政必陷癱瘓。至於總統的憲政角色,依據現行憲法,則根本不具行政實權。

陳水扁總統曾說,現行憲制是「傾向總統制的雙首長制」。前總統李登輝在大選落敗時則曾指出,應當實現憲法上所規定的「雙首長制」;但最近為了操縱政局,竟又改口稱,修憲已使憲制成為「總統制」,根本沒有「雙首長制」的問題。這樣的說法,卻是與現行的憲制扞格不通的;而這種謬誤的憲政觀點,正是當前一切政經亂象的根源。

若要解讀當前的憲政僵局,並欲從憲政體制上為未來的政局發展找到一條出路,可從正確釐清總統的憲政角色著手。李登輝所主導的六次修憲工程,確實是想修出一套「總統制」,而且是超級強勢的「總統制」。但是,由於李登輝一開始就走上了岔路歧途,以至於迄今這一樁修憲工程仍是「半成品」,致使所謂的「總統制」在現行憲法上毫無根據。

李登輝的「總統制工程」一開始就走上岔路,是一方面想藉修憲實現「總統直選」,來提升他自己的民粹資源;另一方面卻又企圖走捷徑,循修訂「國安三法」之途,透過國安會來建立總統的行政權基地,並規避受到憲法的制衡。這正是錯誤的第一步。一方面竟然欲藉法律(而非憲法)來建立總統的權力法源;另一方面又只想給總統權力,卻不想在憲法上建立制衡總統的機制。本報當年力主「修憲不可只談總統直選,而不談總統權責」,正是不願見到未來出現憲政扭曲的現象,如今卻已不幸而言中。

李登輝欲藉修訂「國安三法」來建立總統的行政權,一方面證實了總統在憲法上並無實權(否則何須修法?);另一方面,由於李登輝欲藉修法將國安會變成總統的決策機關及指揮體系的企圖,最後竟在國民黨居多數的立院遭到否決,遂致連國安會也成了一項「半成品」,亦使整個憲制淪為「總統直選,卻無實權」的畸形狀態。立法院於八十二年十二月三十日三讀通過的國安法修正案,明明白白地否決了「行政院版」中李登輝對國安會的幾點規劃:

一、「行政院版」規定國安會有決策及指揮命令之權,但「立法院版」則明定國安會僅為「諮詢機構」。

二、「行政院版」原明文規定,國安會之「掌理事項」包括國防、外交、國家統一,及「其他有關國家安全重大事項」。但三讀通過的「立法院版」,僅明定「國家安全會議為總統決定國家安全有關之大政方針之諮詢機關」,亦即明白否決了總統擁有國防、外交及兩岸政策之決策權。法案審議期間,民進黨且正式提案指出,國安會的運作必須「在不增加總統權限的原則下」進行;並主張,國安會只是總統「行使統帥權,及處理宣戰、媾和、內亂、外患,及宣布戒嚴」時之諮詢機構。民進黨並強烈反對擴充總統的外交權,以免與外交部之職權重疊;又嚴格限定所謂「重大國防、外交事項」,是指內亂、外患等情勢而言;並指出,「國家統一」之政策不應由某一機關或某一個人單獨決定,亦即反對由總統及國安會主持兩岸政策。也就是說,如今陳水扁總統常謂「總統有主持國防、外交及兩岸政策之權」,其實是以訛傳訛;非但在憲法上找不到根據,且在國安會組織法進行修法時已遭立院否決,更是民進黨當年全力反對而推翻者。

三、「行政院版」原欲將行政院長列為國安會的副主席,藉將行政院長變成總統的部屬,並一舉顛覆憲法所定「行政院為國家最高行政機關」的憲政架構。但此種「以法代憲」的企圖,已遭立法院否決。另外,「行政院版」亦規定,國安會得約集專家學者進行專案研究,或委請政府及民間機構研究特定事項;又規定,國安會之決議,依其性質交由(政府)主管機關依法處理。這兩個條文,一在授予總統有權召集「國發會」、「經發會」之類會議的權力,另一在授予總統直接命令及指揮國家一切行政機關之權力;但雙雙均遭立法院否決,切斷了總統侵入行政機關的權力管道。

由於在國安會組織法修正案中碰壁,直至四年後在八十六年第四次修憲時,李登輝仍公開指出,在憲法中找不到總統的權力法源;遂全力在後續的幾次修憲工程中,嘗試重新確立國安會的實權地位,欲為總統的權力建立法源;但每一次均被否決,而否決的主力則是來自民進黨。也就是說,從李登輝欲藉修法、修憲將國安會建構成總統權力基地而屢告失敗的過程即可看出,現今總統在憲法上擁有所謂的「決定國家安全有關之大政方針」之權力,其實只是一項不能運作的「半成品」而已;甚至,一般所謂,總統擁有國防、外交及兩岸政策的決策權,更是早被立法院(尤其是民進黨)所否決,如今於憲於法均無憑據;何況,欲將行政院長貶降為總統之部屬,並欲授予總統直接指揮行政院之權,亦雙雙遭到立院否決。這樣的總統,如何能成為一個具有實權的總統?這樣的憲制又如何能成為「總統制」?

一部明明不是「總統制」的憲法,卻硬生生地被操作成了「總統制」,這正是形成當前憲政僵局的主要成因。一方面總統不可能直接操作行政權,另一方面應當主導行政院的立院多數又被總統阻擋在外;以至於整個憲政權責的運作主軸,在總統及國會皆找不到寄託,遂使憲政陷於「內耗」與「空轉」的絕境。

馬英九課題:「真領袖」不可能從「防火牆」誕生!

2008年07月02日/聯合報/社論

馬總統上任二十天,六月九日,本報社論的標題是:互補共治:重新詮釋「雙首長制」。

如今,馬總統「退居第二線」,已然成為社會議論的焦點。現今的馬英九,一方面以「退居第二線」與行政院切割;再一方面又重申「絕對不兼任黨主席」與國民黨切割。這幅圖畫,是否有點像是一名油漆匠將自己刷進了牆角?

研考會的民調顯示:馬總統的滿意度僅四十八%,不滿意度則達三十八%。我們認為,其中一大原因是:大選時民眾心目中想像的「新領袖」並未出現,整個社會陷於「馬英九到哪裡去了?」的疑惑之中。

總統直選,尤其在二○○八年的這次總統直選中,國人寄望產生「新領袖」的期望極為殷切;這位「新領袖」,應當是站在「第一線/最前線」的「真領袖」,引領方向,披荊斬棘,標舉希望;但是,當選後的馬英九卻反其道而行,「馬上」退居第二線,這種「領袖不見了」的效應,對社會心理已經產生了明顯的衝擊。

「退居第二線」的思考出自「雙首長制」。但是,即使以雙首長制發源的法國第五共和制而言,在總統與國會之多數同屬一黨時,總統亦絕無必須「退居第二線」的問題。其實,在馬總統與立法院同屬國民黨的情勢下,若將雙首長制解釋為,總統只管「兩岸、外交、國防三權」,或總統只問競選政見是否兌現;這不但是曲解了「雙首長制」,更是「法匠」與「法奴」的思維。何況,在現實政務中,總統也許不出面(例如,不赴現場勘災),但實際上仍必須關注政務發展(例如,電詢閣揆救災措施);然則,所謂的「第一線/第二線」,難道只是總統與閣揆誰站在電視鏡頭前的差異嗎?

以莊國榮事件為例,馬總統若能與閣揆討論,建議教育部在接到政大呈案時作出合於「法/理/情」的處理,則問題即有妥適解決之可能性;怎麼竟會鬧到總統公開批評教評會「已逾比例原則」的地步?總統是否為了退居行政院的「第二線」,反而站上了直接干涉校園自治的「第一線」?

馬總統與行政院的關係,及馬總統與國民黨的關係,不外兩種考慮:一、聯結;二、區隔。事實上,「聯結」是絕對必須的;否則,倘若沒有「聯結」,總統非但沒有評論國小是否併校的正當性,恐怕只能做一個「虛位元首」;這是絕無可能。再者,「區隔」也是必要的;但不可為了「區隔」,而用「退居第二線」或「不任黨主席」的藉口來「一刀切」,斬斷了必要的「聯結」,推卸所應負的責任。

前文指出,為什麼社會上會有「馬英九哪裡去了」、「領袖不見了」的質疑?正因馬英九一上任,非但未能建立起「總統/行政院」、「總統/執政黨」的必要「聯結」(這是新領袖應當做的事),反而似乎迫不及待地與行政院及執政黨作出「區隔」(新領袖不見了)。許多人都在問:難道「雙首長制」及「黨政分離」就一定要操作到這種地步嗎?這究竟是「雙首長制」及「黨政分離」的真諦,或其實只是馬總統為其「守勢自保」所建構的防火牆而已?

沒有出現大選期間所塑造的「新領袖/真領袖」的氣勢,反而令人覺得馬總統似乎處處顯露自保的「守勢」作為,「馬上」在自己的四周築起了防火牆;也許正因這類社會疑惑,使馬總統的民調滿意度趨低。這類的疑惑如果不斷累積,會使人質疑馬總統是否不負責任。馬總統必須警覺:疑惑可能轉為質疑,質疑亦可能轉為輕視,輕視又可能轉為敵視。

「退居第二線」,使馬總統連談論國小併校的正當性亦被質疑;「不任黨主席」,但難道立院國民黨團的亂象要聽任其惡化下去?馬總統豈不正如油漆匠將自己刷到了牆角?是的,「區隔」有必要;但是,「聯結」更重要。沒有「聯結」,就沒有「領袖」。

馬英九總統應以成為「新領袖」自期,但「真領袖」不可能在「防火牆」裡出現!